李季兰(713年-784年)原名李冶,字季兰,乌程(今浙江湖州吴兴)人。唐代女诗人、女道士。生于唐玄宗开元初年,幼时住在四川三峡。
► 李季兰诗文作品据《唐才子传》记载,李季兰幼时“美姿容,神情萧散,专心翰墨,善弹琴,尤工格律”六岁时作《蔷薇》诗曰:“经时未架却,心绪乱纵横。”“架却”谐音“嫁却”,她父亲认为此诗不祥——小小年纪就知道待嫁女子心绪乱,长大后恐为失行妇人。于是将她送入剡中玉真观出家,改名李季兰。李季兰每日做诗、弹琴倒也清净自在。转眼间她已经十六岁了,对观中生活渐渐觉得寡淡无味,向往外面的世界。当时有许多文人雅士来观中游览,见有一个清秀的小道姑,就常与她逗笑,李季兰每每以秋波暗送,故人称“风情女子”。李季兰与当时的名士朱放、皎然、崔焕、肖叔子、陆羽、阎士和等人也交往甚好,经常谈诗论词,互相视为知己。李季兰的诗名越传越广,有她引发的诗友会集活动也是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直至广陵(今江苏扬州)。广陵是文人荟萃的地方,李季兰的名气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诗人刘长卿赞誉她是“女中诗豪”,高仲武夸她“形气既雄,诗意亦荡,自鲍昭已下,罕有其伦”。天宝年间,唐玄宗闻知她的诗才,特地召见她赴京入宫。此时的李季兰已经四十多岁,这可是极大地殊荣,但她的容颜已随着岁月衰退,她不免喜中有伤,作诗道:“无才多病分龙钟,不料虚名达九重;仰愧弹冠上华发,多惭拂镜理衰容。驰心北阙随芳草,极目南山望归峰;桂树不能留野客,沙鸥出浦漫相峰。”从此定居长安,晚年还被唐德宗称为“俊妪”。然而建中四年(783年)发生泾原兵变,大将朱泚自立为帝,占据长安。李季兰与朱泚交往甚密,书信频繁,所以朱泚终于被平定后,李季兰被捕,遭到唐德宗责怪说她何不学严巨川作诗“手持礼器空垂泪,心忆明君不敢言”,然后将她扑杀处决。
大凡佛道同占的宗教名山,一般是佛教庙宇居山腰、山底,道教宫观在山顶。道观之所以能够雄踞名山之巅,乃是因为道教是土生土长于中国的一派宗教。春秋时代老子撰《道德经》,原本为哲学著作;但到汉代张道陵、于吉等人,篡用老子之名,创立了“五斗米教”、“太平教”等宗教组织,从而兴起了以符籙禁咒之法行世的道教。道教因宣扬长生不老之术和驱灾免祸之法,因而广为贵族阶层和贫民百姓所信奉;男女道士都宽袍黄冠,出入豪富人家或浪迹江河湖海,为人谈玄说道、驱鬼镇邪,成了一种神秘而无拘的特殊人物。到唐代道教更是盛极一时,因为唐皇室姓李,与《道德经》的作者老子李耳同姓,为了说明自家皇朝是顺应天时、替天行道的,唐皇朝尊奉老子为太上玄元皇帝,自己则是他的后人。既然道教成了国教,那么势必使全国上下的人们趋之若鹜 ,后妃公主进入道观修行者比比皆是,名门闺媛也多争相出家作女道士,因女道士都头戴黄缎道冠,故又称为“女冠”。
受唐代思想开放之风的影响,道观中也并非清静之地,许多才貌出众的女冠,虽以修行为名,但在道观中自由交际,成为一种“交际花”似的人物,李季兰就属于这一类的女冠。 虽然当时许多地处繁华地区的道宫中常有绯色新闻发生,但李季兰所处的玉真观因地处偏僻,还算是较为清静的地方。在这里,李季兰不知不觉长到了十六岁,这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出落得婷婷玉立,雪肌脂肤,好似一朵盛开的白莲。她在道观中读经之外,就是作诗、习字、弹琴。观主见她悟性甚高,对她悉心栽培,使她在翰墨及音律上造诣极深;但是道经的熏陶并没能制约住她浪漫多情的心性,身在清静道观的她,却一心向往着外面繁花似锦的世界。剡中就是今日的浙江嵊县一带,水木清华,物产丰饶,气候宜人。自东晋以来,这里就文风鼎盛,骚人名士辈出。玉真观虽地处偏远,但因景色幽谧,因而也不时地有一些文人雅士来观游览。文人中不免有风流多情之辈,见到观中风姿绰约又眉目含情的小女冠李季兰,总偶尔有大胆之士暗中挑逗。李季兰并不嗔怒,反而流露出“回眸虽欲语,阿母在旁边”的神情,令挑逗者更加心荡神怡。暗怀春情的李季兰,在观主和观规的约束下,虽不敢有什么过份的行径,但她的一颗心,早已浸润在爱情的渴慕中。从她的一首七律“感兴”中,便大略可窥视她的一点心思:
朝云暮雨两相随,去雁来人有归期;
玉枕只知常下泪,银灯空照不眠时。
仰看明月翻含情,俯盼流波欲寄词;
却忆初闻凤楼曲,教人寂寞复相思。
寂寞的道观,锁住了少女的芬芳年华。李季兰艳丽非凡,热情如火,却被种种清规戒律压抑着,春情只能在心底里激荡、煎熬,春花渐凋,时光如流,芳心寂寞,空自嗟叹。长昼无聊,李季兰携琴登楼,一曲又一曲地弹奏,渲染着心中的激情;月满西楼时,独对孤灯,编织一首“相思怨”倾诉心声:
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
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
携琴上高楼,楼虚月华满;
弹着相思曲,弦肠一时断。
没有人欣赏李季兰的才情与美貌,缩在玉真观中任芳华虚度,李季兰实在太不甘心。在一个春日的午后,乘着观主和其他道友午睡,李季兰偷偷溜到观前不远的剡溪中荡舟漫游。在溪边她遇到了一位青年,他布衣芒鞋,却神清气朗,不象一般的乡野村夫。青年人要求登船,李季兰十分大方地让他上来了,交谈中方知,他是隐居在此的名士朱放。两人一见如故,言谈非常投缘,一同谈诗论文,临流高歌,登山揽胜,度过了一个愉快心醉的下午。临别时,朱放写下一首诗赠与李季兰:
古岸新花开一枝,岸傍花下有分离;
莫将罗袖拂花落,便是行人肠断时。
诗中包含着眷恋与期求,引动了李季兰丝丝柔情,于是两人约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才恋恋不舍地分手。从此以后,两人不时在剡溪边约会,相伴游山玩水,饮酒赋诗;有时朱放以游客的身份前往玉真观,暗中探望李季兰,在李季兰云房中品茗清谈,抚琴相诉,度过了好长一段优游美好的岁月。后来,朱放奉召前往江西为官,两人不得不挥泪告别;各处一地,两人常有书信来往,托鱼雁倾诉相思之情。李季兰寄给朱放的一首诗写道:
离人无语月无声,明月有光人有情;
别后相思人似月,云间水上到层城。
她像一个丈夫远行的妻子那样等待着朱放,天长日久,为朱放写下了不少幽怨缠绵的诗句,期望良人归来,来抚慰她“相思无晓夕,相望经年月”的凄寂情怀。然而,远方的朱放忙于官场事务,无暇来剡中看望昔日的观中情人。就在久盼朱放不归来的时候,一位叫陆羽的男子又闯入李季兰的生活。提起陆羽,大凡稍懂茶道的人,就对他不会陌生,陆羽曾经在育茶、制茶、品茶上下过一番工夫,写成《茶经》三卷,被人誉为“茶神。陆羽原是一个弃婴,被一俗姓陆的僧人在河堤上捡回,在龙盖寺中把他养大,因而随僧人姓陆,取名羽,意指他象是一片被遗落的羽毛,随风飘荡,无以知其根源。陆羽在龙盖寺中饱读经书,也旁涉经史子集其它各类书籍,因而成为一个博学多才的世外高人。寺中闲居无事,偶尔听说附近玉真观有一个叫李季兰的女冠,才学出众,貌美多情,于是在一个暮秋的午后,专程往玉真观拜访李季兰。这天天气薄阴,秋风送凉,李季兰正独坐云房,暗自为朱放的久无音信而怅然。忽听门外有客来访,打开门一看,是一位相貌清秀,神情俊逸的青年男子。李季兰请客人落座,先是客套一番,继而叙谈各自在宫观和寺庙中的生活,谈得十分投机。后来,陆羽经常抽时间到李季兰处探望,两人对坐清谈,煮雪烹茶。先是作谈诗论文的朋友,慢慢地因两人处境相似,竟成为惺惺相惜、心意相通的至友;最终深化为互诉衷肠、心心相依的情侣。好在当时道观中泛交之风盛行,所以也无人强行阻止李季兰与外人的交往。
一次李季兰身染重病,迁到燕子湖畔调养,陆羽闻讯后,急忙赶往她的病榻边殷勤相伴,日日为她煎药煮饭,护理得悉心周到。李季兰对此十分感激,病愈后特作了一首“湖上卧病喜陆羽至”的诗作答谢,其诗云:
昔去繁霜月,今来苦雾时;
相逢仍卧病,欲语泪先垂。
强劝陶家酒,还吟谢客诗;
偶然成一醉,此外更何之?
作为一个女道士,李季兰能得到陆羽如此热情的关爱,心中自是感激欣慰不已。一个女人若一生中不能得到一个知心男人的爱,就宛如一朵娇媚的花儿,没有蜂蝶的相伴一样无奈;更何况是李季兰这样一位才貌双全、柔情万种的女人呢!其实,当时李季兰所交往的朋友并不在少数,《全唐诗》中就收录有大量与诸友互相酬赠的诗作,这群朋友中,有诗人、有和尚、有官员、有名士,他们多因与李季兰谈诗论道而成为朋友的。但若讲到知心密友,就非陆羽莫属了,李季兰与他除了以诗相交外,更有以心相交。李季兰和陆羽还有一位共同的好友,就是诗僧皎然。皎然俗家姓谢,是大诗人谢灵运的十世孙,出家到梯山寺为僧,善写文章,诗画尤为出色。皎然本与陆羽是好友,常到龙盖寺找陆羽谈诗,有段时间却总找不到陆羽,于是写下了“寻陆羽不遇”一诗:
移家虽带郭,野经入桑麻;
迁种篱边菊,秋来未著花。
叩门无犬吠,欲去问西家;
报道山中去,归来每日斜。
陆羽究竟到山中去作什么呢?经皎然的一再盘问,陆羽才道出是往玉真观探访李季兰去了。后经陆羽介绍,皎然也成了李季兰的诗友,常常是三人围坐,相互诗词酬答。不知不觉中,李季兰又被皎然出色的才华、闲定的气度深深吸引住了,常常借诗向他暗示柔情;皎然却已修炼成性,心如止水,不生涟漪,曾写下一首“答李季兰”诗表达自己的心意:
天女来相试,将花欲染衣;
禅心竟不起,还捧旧花归。
对皎然的沉定之性,李季兰慨叹:“禅心已如沾呢絮。不随东风任意飞。”因而对皎然愈加尊敬,两人仍然是好朋友。虽然对皎然的“禅心不动”大加赞叹,但李季兰自己都无论如何修炼不到这一层,她天性浪漫多情,遁入道观实属无奈,她无法压制住自己那颗不安份的心。虽然有陆羽情意相系,但碍于特殊的身份,他们不可能男婚女嫁,终日厮守,李季兰仍然免不了时常寂寞。三十岁过后的李季兰,性格更加开放,交友也越来越多,时常与远近诗友会集于乌程开元寺中,举行文酒之会,即席赋诗,谈笑风生,毫无禁忌,竟被一时传为美谈。渐渐地,李季兰的诗名越传越广,活动范围也已不限于剡中,而远涉广陵,广陵是现在的扬州,是当时文人荟萃的繁华之地,李季兰在那里出尽了风头。后来,喜文爱才的唐玄宗听到了李季兰的才名,也读了些她的诗,大生兴趣,下诏命她赴京都一见。此时李季兰已过不惑之年,昔日如花的美貌已衰落大半;接到皇帝的诏命,她既为这种难得的殊荣而惊喜,又为自己衰容对皇上而伤感,大有“美人迟暮”之感。在她西上长安前,留下一首“留别友人”诗云;
无才多病分龙钟,不料虚名达九重;
仰愧弹冠上华发,多惭拂镜理衰容。
驰心北阙随芳草,极目南山望归峰;
桂树不能留野客,沙鸥出浦漫相峰。
其实唐玄宗要召见的,并非看在她的容貌上,而在于欣赏她的诗才;可多情的李季兰自己并不这么想,她更看重的是自己随流年而飘逝的芳容。就在李季兰心怀忐忑地赶往长安时,震惊一时的“安史之乱”爆发了,长安一片混乱,唐玄宗仓惶西逃。李季兰不但没能见到皇帝,自己在战火中也不知去向,才也好、貌也好,一切都变得无关紧要了。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八至》李季兰
从这一诗中也颇能感到李季兰的心性。
李季兰结局另一说法:唐赵元一《奉天录》载:「…时有风情女子李季兰上诗,言多悖逆,故阙而不录。皇帝再克京师,召季兰而责之,曰:『汝何不学严巨川?』有诗云:『手持礼器空垂泪,心忆明君不敢言。』遂令扑杀之。」这首词写她奉召离乡之一刻。
唐代三位著名女诗人,最早也是死得最不幸的是李季兰。据说她五六岁时,父亲带她到处显摆。一日庭中蔷薇花开,父亲要她当场写诗,她写的最后两句是:“经时未架却,心绪乱纵横。”尽管蔷薇架的故事是后出的,但她看到蔷薇而引起“心绪乱纵横”,显然与一般女训要求太远了。其父颇失颜面,有些恼怒,下断语说:“此女子将来富有文章,然必为失行妇人矣。”(《太平广记》卷二七三引《玉堂闲话》)居然都给他说中了。她长成后,父亲或已不在,至少管不了她,就做失行妇人又何如,索性去做道姑。失行的事,记载并不多,一次是恶谑刘长卿:“尝与诸贤集乌程县开元寺,知河间刘长卿有阴重之疾,(季兰)乃诮之曰:‘山气日夕佳。’长卿对曰:‘众鸟欣有托。’举座大笑,论者两美之。”(《中兴间气集》卷下)所引皆陶渊明诗,大约刘长卿有疝气,虽然用语巧妙,实在也轮不到女冠多言。另一次则因附逆丢了性命。唐赵元一撰《奉天录》卷一载:“时有风情女子李季兰,上泚诗,言多悖逆,故阙而不录。皇帝再克京师,召季兰而责之,曰:‘汝何不学严巨川有诗云:“手持礼器空垂泪,心忆明君不敢言。”’遂令扑杀之。”事情的原委是在建中四年(783)秋,即将开赴河南前线的泾原军经过长安时哗变,拥立赋闲的河北旧将朱泚称帝,唐德宗仓皇逃至奉天避难。李季兰与严巨川都失身贼廷。德宗收复京城后,追究从叛者。严巨川诗全篇为:“烟尘忽起犯中原,自古临危贵道存。手持礼器空垂泪,心忆明君不敢言。落日胡笳吟上苑,通宵虏将醉西园。传烽万里无师至,累代何人受汉恩。”据说太常少卿樊系之陷伪后被逼起草朱泚即位册文,文成,服药而卒。严巨川感其事,追念唐之旧恩,写迫于叛军凶焰之无奈,“心忆明君不敢言”,意思与王维凝碧池诗同。李季兰不仅从逆,而且毫无自悔,于是扑杀。
近十几年来唐代新见文献极其可观。先是徐俊纂《敦煌诗集残卷辑考》(中华书局2000年),从俄藏敦煌文书Дх.3865号发现李季兰上朱泚诗:“故朝何事谢承朝,木德□天火□消。九有徒□归夏禹,八方神气助神尧。紫云捧入团霄汉,赤雀衔书渡雁桥。闻道乾坤再含育,生灵何处不逍遥。”估计她困留长安,朱泚认为她有诗名,让她写诗歌颂新朝。诗意是以五德终始的一般说法歌颂新朝,说天下归心,祥瑞频现,天地含育,生民逍遥。内容是歌功颂德的习惯套路,估计当时流传很广,乃至敦煌也有传本,以至传入德宗耳中,必要加以追究。
接着徐俊、荣新江又发现俄藏敦煌文书中有唐蔡省风《瑶池新咏》残卷,李季兰居首,居然有多篇佚诗,其中最重要的是《陷贼后寄故夫》:“日日青山上,何曾见故夫。古诗浑漫语,教妾采蘼芜。鼙鼓喧城下,旌旗拂座隅。苍黄未得死,不是惜微躯。”可以断定作于身陷长安期间。诗首两句说自己每天登山远望,都见不到故夫的身影。再借古诗说“上山采蘼芜,下山遇故夫”之意,说自己照着办了,何曾有机会与故夫相见,古诗似乎骗了自己。《上山采蘼芜》讲弃女,采蘼芜下山途中,遇到前夫,询问新人情况,从前夫口中得知新妻的生活细节,最后得出“将缣来比素,新人不如故”的结论。这里可以视为借喻,借对故夫思念表达对旧朝眷恋。当时身处伪朝,无法直言,借此说新不如故,正是严巨川诗的同样意思。后四句说自己失身战地,生命轻贱,本来也没有特别要珍惜的理由,然叛乱仓促发生,长安沦陷和德宗出逃都瞬间发生,根本来不及做出选择,只能身不由己地苟且存生。
李季兰别有《送阎伯均往江州》《登山望阎子不至》《送阎二十六赴剡县》《得阎伯均书》等诗,语意亲密缠绵,且多写送行不舍和别后相思之情,但不能确定他就是她的故夫。阎伯均名士和,以字行,是著名文士萧颖士的门人,尝著《兰陵先生诔》,于其师推崇备至,以为“闻萧氏风者,五尺童子羞称曹、陆”。在大历、贞元间很活跃,与许多文人都有交往,可惜本人诗仅存几首联句。
在时代的剧变前,任何个人都很渺小,每一个微小的个人,都无法如事变平定后的结论般选择自己的人生,由此或被认定叛逆,就要以你的生命来偿还本该由时代承担的罪责。很不幸,李季兰就此走完了一生,大唐王朝继续展示它的辉煌与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