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颂

先秦屈原

后皇嘉树,橘徕服兮。
受命不迁,生南国兮。
深固难徙,更壹志兮。
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
曾枝剡棘,圆果抟兮。
青黄杂糅,文章烂兮。
精色内白,类任道兮。
纷缊宜修,姱而不丑兮。
嗟尔幼志,有以异兮。
独立不迁,岂不可喜兮。
深固难徙,廓其无求兮。
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兮。
闭心自慎,终不失过兮。
秉德无私,参天地兮。
愿岁并谢,与长友兮。
淑离不淫,梗其有理兮。
年岁虽少,可师长兮。
行比伯夷,置以为像兮。

楚辞抒怀


译文及注释

译文
橘啊,你这天地间的嘉美之树,生下来就适应这方水土。
禀受了再不迁徙的使命,便永远生在南楚。
根深蒂固难以迁移,那是由于你专一的意志啊。
叶儿碧绿花儿素洁,意态又何其缤纷可喜。
层层树叶间虽长有刺,果实却结得如此圆美。
青的黄的错杂相映,色彩哟简直灿若霞辉。
表皮颜色鲜明,内瓤雪白莹洁,好似可以赋予重任的人。
气韵芬芳仪度潇洒,显示着何其脱俗的美质。
赞叹你南国的橘树哟,幼年立志就与众迥异。
你独立于世不肯迁移,这志节岂不令人欣喜。
你深固其根,难以迁徙,你心胸廓落,不求私利。
你对世事清醒,独立不羁,不媚时俗,有如横渡江河而不随波逐流。
你坚守着清心谨慎自重,何曾有什么罪愆过失。
你那无私的品行哟,恰可与天地相比相合。
愿与橘树同心并志,一起度过岁月,做长久的朋友。
橘树善良美丽而不淫,性格刚强而又有文理。
即使你现在年岁还轻,却已可做我钦敬的师长。
橘树的道德品行可与伯夷相比,我要把橘树种在园中,作为榜样。

注释
后皇:即后土、皇天,指地和天。嘉:美,善。
橘徕服兮:适宜南方水土。徕,通“来”。服,习惯。
受命:受天地之命,即禀性、天性。
壹志:志向专一。壹,专一。
素荣:白色花。
曾枝:繁枝。剡(yǎn)棘:尖利的刺。抟(tuán):通“团”,圆圆的;又一说,同“圜”(huán),环绕,楚地方言。
文章:花纹色彩。烂:斑斓,明亮。这两句是说橘子皮色青黄相杂,文采斑斓。
精色:鲜明的皮色。类任道兮:就像抱着大道一样。类,像。任,抱。
纷缊宜修:长得繁茂,修饰得体。姱(kuā):美好。
嗟:赞叹词。
廓:胸怀开阔。
苏世独立:独立于世,保持清醒。苏,苏醒,指的是对浊世有所觉悟。横而不流:横立水中,不随波逐流。
闭心:安静下来,戒惧警惕。失过:即“过失”。
秉德:保持好品德。
愿岁并谢:誓同生死。岁,年岁。谢,死。
淑离:美丽而善良自守。离,通“丽”。梗:正直。
少:年少。师长:动词,为人师长。
行:德行。伯夷:古代的贤人,纣王之臣。固守臣道,反对周武王伐纣,与弟叔齐逃到首阳山,不食周粟而死,古人认为他是贤人义士。置:植。像:榜样。

1、潘啸龙 等.先秦诗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8:847-850


创作背景

《九章·橘颂》当是屈原早期的作品,学者认为是诗人任外交官出使齐国时作(援引《列子》中“渡淮而北而化为枳”的说法)。在他遭谗被疏、赋闲郢都期间,即以南国的橘树作为砥砺志节的榜样,深情地写下了这首咏物名作《橘颂》。

1、潘啸龙 等.先秦诗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8:847-850


赏析

  这是一首托物言志的咏物诗,表面上歌颂橘树,实际是诗人对自己理想和人格的表白。全诗可分两部分,前十六句为第一部分,缘情咏物,重在描述橘树俊逸动人的外美,以描写为主;后半部分缘物抒情,转入对橘树内在精神的热情讴歌,以抒情为主。两部分各有侧重,而又互相勾连,融为一体。诗人以四言的形式,用拟人的手法塑造了橘树的美好形象,从各个侧面描绘和赞颂橘树,借以表达自己追求美好品质和理想的坚定意志。

  第一部分重在描述橘树俊逸动人的外美。

  开笔“后皇嘉树,橘徕服兮”等三句就不同凡响:一树坚挺的绿橘,突然升立在广袤的天地之间,它深深扎根于“南国”之土,任凭什么力量也无法使之迁徙。那凌空而立的意气,“受命不迁”的坚毅神采,顿令读者升起无限敬意。橘树是可敬的,同时又俊美可亲。

  诗人接着以精工的笔致,勾勒它充满生机的纷披“绿叶”,晕染它雪花般蓬勃开放的“素荣”;它的层层枝叶间虽也长有“剡棘”,但那只是为了防范外来的侵害;它所贡献给世人的,却有“精色内白”,光采照人的无数“圆果”。屈原笔下的南国之橘,正是如此“纷緼宜修”,如此堪托大任。这节虽以描绘为主,但从字里行间,人们却可强烈地感受到,诗人对祖国“嘉树”的一派自豪、赞美之情。

  此诗第二部分,即从对橘树的外美描绘,转入对它内在精神的热情讴歌。屈原在《离骚》中,曾以“羌无实而容长”(外表好看,却无美好的内质),表达过对“兰”“椒”(喻指执掌朝政的谗佞之臣)等辈“委其美而从俗”的鄙弃。橘树却不是如此。它年岁虽少,即已抱定了“独立不迁”的坚定志向;它长成以后,更是“横而不流”“淑离不淫”,表现出梗然坚挺的高风亮节;纵然面临百花“并谢”的岁暮,它也依然郁郁葱葱,决不肯向凛寒屈服。

  诗中的“愿岁并谢,与长友兮”一句,乃是沟通“物我”的神来之笔:它在颂橘中突然揽入诗人自己,并愿与橘树长相为友,面对严峻的岁月,这便顿使傲霜斗雪的橘树形象,与遭谗被废、不改操守的屈原自己叠印在了一起。而后思接千载,以“行比伯夷,置以为像兮”收结,全诗境界就一下得到了升华——在两位古今志士的遥相辉映中,前文所赞美的橘树精神,便全都流转、汇聚,成了身处逆境、不改操守的伟大志士精神之象征,而高高映印在历史天幕之上。

  本诗借物抒志,以物写人,既沟通物我,又融汇古今,由此造出了清人林云铭所赞扬的“看来两段中句句是颂橘,句句不是颂橘,但见(屈)原与橘分不得是一是二,彼此互映,有镜花水月之妙”(《楚辞灯》)的奇特境界。从此以后,南国之橘便蕴含了志士仁人“独立不迁”、热爱祖国的丰富文化内涵,而永远为人们所歌咏和效法了。这一独特的贡献,仅属于屈原,所以宋刘辰翁又称屈原为千古“咏物之祖”。

1、潘啸龙 等.先秦诗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8:847-8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