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个废物
就在这时候,走来了一个年岁比她更大的女人。她身上的衣服十分褴褛,瘦得皮包骨头,有一条腿是瘸着的,有一只眼睛是瞎的,一绺拳曲的假发垂在这只眼前,大概想要遮挡住瞎眼,却反而使得这一缺陷显得分外醒目了。她是那个洗衣妇的朋友,邻居都称呼她“一绺鬈发的瘸大娘玛伦”。她说道:“唉,你这可怜的女人,干起活来连性命都不顾啦,就那么一直站在冰凉的水里。你真是要喝点什么暖暖身子才行,可是你喝了那几口就有人说三道四讲你的坏话!”
于是玛伦便把方才镇长对小男孩说的那些话一五一十地全都讲给洗衣妇听,这些话当时恰好全都让玛伦听在耳中。玛伦听得直生闷气,因为一个堂堂的大男人竟然去对一个孩子数落他母亲的不是。让她更恼火的是镇长居然有脸去指责洗衣妇喝的那几口酒,而就在那天晚上,镇长自己要举行盛大的晚宴,宴席上有的是整瓶整瓶的美酒佳酿。“都是好酒,还都是烈酒!
在酒席上,许多人都会拿酒当水来解渴,可是他们却不把这叫做酗酒。他们可以这样做,而你却不行!”
“镇长真的对你这么说来着,孩子?”洗衣妇问道,她的嘴唇抖动得很厉害,“你真是有一个窝囊废的母亲,也许他的话一点不错,可是他怎么能对着孩子说呢。他们家真是让我吃够了苦头。”
“可不是,想当初镇长的父母都还活着住在那里的时候,你就已经在那个宅子里帮佣了。那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打那时起连盐都吃掉了不少,所以那些人口渴得不行,非要猛喝一通哪!”玛伦笑了笑又说,“镇长家今天晚上仍旧照样大摆宴席,其实这次晚宴本来应该推迟才对,不过消息来得太晚,酒菜都已经做好了,再要改动也来不及了,这是宅子里的男用人告诉我的。就在一个小时之前刚刚来了一封信,说是他们最小的那个在哥本哈根死掉了。”
“死啦!”洗衣妇失声惊叫起来,脸色陡然变得像死人一般苍白。
“是呀,怎么啦,”玛伦说,“你用不着那么伤心难过。你一定同他很熟,是在那个宅子里帮佣时候认识他的吧?”
“他真的死了吗?”洗衣妇说,“天哪,他是那么一个心地善良的好人,像他这样的好人还真不多。”她说着说着,眼泪就扑簌簌地淌下了面颊,“哦,天哪,我的上帝!
我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那是因为我把那瓶酒都灌了下去,喝得太多,超过了我的酒量。我觉得浑身难受!”她赶紧将身子靠在木栅栏上。
“天哪,你的脸色真是太难看了,”那个老妇人说道,“我最好还是把你送回家去吧。”
“可是这一堆衣服怎么办?”
“不要紧,我可以收拾掉的。来吧,你扶着我的胳膊,孩子先留在这里照看一下,等我回来把剩下的衣服都洗掉,已经没剩多少了。”
洗衣妇的两条腿在止不住地颤抖着。
“我在冰凉的河水里站得太久了,从大清早起一整天都没有吃过东西,不管是干的稀的都没有下肚。我身上滚烫滚烫,像在发烧一样。哦,我的耶稣,帮助我回到家里去吧!
我可怜的孩子。”她哭泣起来。
小男孩也不禁哭起来。过了片刻,他就独自坐在河边,坐在那堆湿漉漉的衣服旁边。那两个女人慢慢吞吞地走着,洗衣妇脚步踉跄,一步一冲的。她们穿过小巷,拐到大街上,走过镇长的宅院。她刚走到镇长家的大门口,便一个踉跄倒了下去,跌倒在镇长家门口的踏脚板上。路上行人纷纷围了上来。
瘸腿的玛伦赶紧跑进院子里去求救,镇长和他的客人们都站到窗前向外张望。
“哦,是那个洗衣妇呀!”镇长说道,“她大概馋酒馋得过头啦!她真是个窝囊废。她的那个眉清目秀的儿子真命苦,我倒是很心疼那个可爱的孩子。他的母亲真是个窝囊废!”
洗衣妇终于恢复了知觉,她被送回到自己那个贫苦寒酸的家里,躺到了床上。好心的玛伦给她倒了一杯加了黄油和白糖的热啤酒,因为玛伦相信这是最好的灵丹妙药。然后玛伦回到河边洗衣服的地方,把剩下的衣服洗了一遍。她只是马马虎虎地洗了一下,把衣服在河水里浸了浸就捞起来扔在筐子里。
天黑时分,玛伦坐在洗衣妇的一贫如洗的家里陪着她。玛伦从镇长的厨娘那里得到了两只烤得焦黄的土豆和一块肥得流油的上好火腿,小男孩和玛伦便享用起来,那个病人闻着浓香也很高兴地说道:“闻闻这香味,就可以滋养身体了。”
小男孩上床睡觉了,他同母亲睡在一张床上,不过他是挨着母亲的脚后跟横在床头的。他身上盖着一条用蓝色和红色碎布条拼缀起来的铺地的旧地毯。
洗衣妇觉得好了一些,热啤酒使得她身上有了点力气,美食的浓香也使得她舒服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