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尤

(八)

岩心阿姨这次似乎病得很严重,喝过阿尤喂的药后便沉在自己的梦中,阿尤一直未阖眼守在岩心阿姨的床边,苍老的脸庞仍掩不住她曾存的韶华,岩心阿姨年轻的时候面容姣好,常有男子带来可口的糕点来送给孤儿院的孩子,只为了与她结识,讨她欢心。她没有嫁人,一直守着孤儿院的孩子至老。

大概四十年前的竹水镇在某一天突然像一个被榨干了水和氧气的真空壳,向四周辐散绵亘,谁也不知道尽头在哪里,也逃不出去,栽种的植物几天时间便枯焉,井水干涸,露出光秃秃得河床,出了门回到家里来张开嘴就能看到堵在喉咙中黑尘,能吃的食物越来越少,所有人每天都过着最后一天的日子,不愿由命的人逃了出去,抛妻弃子,留下在家无力的老人,但是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逃出去没有,所有人都杳无音讯,连同那些承诺出去后会带水和种子回来的人。独自带着岩心阿姨的母亲慢慢耗死在这场突然的灾难中,剩下的人都在等着自己的最后一天。一夜降了暴雨,两天两夜没有停歇,冲刷着裸露在外的干裂地表,竹水镇的人拿出所有能接水的盆具,往已满水的家中囤水,暴雨过后便又是极具恶劣的干旱,这么往复,竹水镇的人都活在极端恶劣的环境中,幸运的是,他们都保住了性命。但是花草还是不愿意扎根在这么糟糕的泥土中,到底是什么时候竹水镇开始有了这些馨香的花,连岩心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开始还是很少,慢慢就多了起来。可能,那些承诺带种子回来的人真的回来了吧,但是愧于见到曾经被自己抛下的人,所以一直不敢露面。

岩心阿姨这么淡淡地说过竹水镇的曾经,孩子们似乎对这个竹水镇的故事不感兴趣,催促岩心阿姨讲些其它的故事,只有阿尤这么清晰地记着这些,岩心阿姨讲到自己的母亲死去时也是轻轻描过,阿尤现已忘记她脸上的表情,悲伤或者平淡,那时阿尤对“死”也没有任何概念,只认为它是很神秘的字眼。

池塘的蛙声聒噪着传开,银亮的光照进桌上的一个小花盆,只盛着干燥的碎土末。

它们应该回去了,阿尤走在阒静的路上不时朝四周看看,转角听到一群孩子的哄笑声,带头的两个孩子举着一个小火把从阿尤身边跑过,看到他后也不拦截他,后边跟着其他孩子,整齐列成两个纵队,火把头上的火烧得“滋啦啦”响,缠了厚厚的一层布,可能还浇了一些油,应该是哪个孩子从家里偷出来的,两个孩子经过时将火把举得更高了些,阿尤的双眼被忽然的光晃得痛。

灯笼蹲坐在门前,见到阿尤回来慢吞吞摇了摇自己疲累的尾巴,木头人影影绰绰的轮廓隐在夜里,阿尤抱起灯笼,闻到它身上毛发被烧糊的味道,用手顺着背上抚下去,一大块被烧去的空阙粘着烧糊发硬的几绺浅毛,摸在手里湿湿的,阿尤将手凑到鼻间,微微的血腥味。木头人依旧面对着阿尤露着浅浅的微笑,在夜里看不到脸颊的两处粉红,一只手被掰得微微张开,像在等着归来人的一个拥抱安慰。阿尤蹲下去,拥抱它,身上还残留着上色时颜料的香味,失去一只手臂的木头人将头靠在阿尤的肩膀上,定定的眼眸被阿尤画得深邃,微笑接受主人给它的这个拥抱,不痛不闹,不贪求不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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